增家寨的山水间

　　鸟儿总是比人先醒。在辽宁开原的增家寨，第一缕炊烟还在微熹的晨光中熟睡时，凤凰山上的白鹭已经如一道白光，清亮亮地飞过静谧的街道，飞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上，等着跟开门的人说第一声早安。也有的白鹭站在凤凰山高高的柞树上，长长的尖喙埋进洁白的翎羽，左一下，右一下，梳洗打扮。它们的性情动静皆宜，安静时优雅矜持，身上翎羽大氅如一身白蓑衣。万棵柞树，风来青涛阵阵，白鹭安坐枝上，随风荡漾，或闭目沉思、或抬头远眺。活泼的时候，群鹭互相追逐，在枝叶间上下翻飞，如云絮飘舞。

　　白鹭喜欢群居。在繁殖期，它们的肩背部会非常神奇地生出几道长而直的蓑羽，一直延伸至尾部。5、6月份产卵，20多天孵化，小白鹭出生了，夫妻共同抚育，一起教幼鸟飞翔捕食。想想，碧蓝如洗的天，郁郁苍苍的山，成百上千雪白雪白的鹭鸟飞上飞下，白翎飘舞，就像浪花旋过绿色的海洋，多么盛大，多么诗意。

　　我小时候，白鹭没这么多，大概几十只，每年惊蛰就来了，像一朵朵洁白的云朵，拖着长长的尾翎，在树与天空间游弋。它们喜欢柞树，就在凤凰山的柞树上住下来，在高高的枝头盖好房子，到附近的柴河捉小鱼。它们特别喜欢吃鱼，从前家里常晾鱼干，总是没等晒干就不见了。没鱼干吃，年幼的我气得要哭，老人们说，别哭，白鹭这是饿了，白鹭是吉祥的鸟，会给咱们带来好事呢。我对老人们的话将信将疑，但对这神奇美丽的大鸟从此充满兴趣。

　　村里人都喜欢白鹭，保护它们，宠溺它们，为了它们住得舒适，谁也不许砍伐柞树。乡里还建了两个鱼塘，里面养的鱼专门给白鹭吃。有顽皮的鸟儿哪一天想偷懒，不爱觅食，就会找一户人家登堂入室。先是长长的尖喙伸进珠帘，然后是顶着漂亮翎羽的小脑袋探进来，黑眼珠滴溜溜地看，咕咕叫，跟主人要小鱼吃。如果你起床晚了，它急起来还会用尖嘴“当当”敲你的窗。

　　每年都有大批摄影爱好者涌到村子里来，拍白鹭，顺便吃山野特产。游客多了，村里收入多了，土路变街道，土房变小楼，建了民宿。我想，这或许就是老人说的“白鹭带来的好事”，但这样的“好事”，只怕老人们当年未曾想到过呢。说到底，还是青山绿水的好生态引来吉祥鸟，才有现在的增家寨。

　　白鹭是候鸟。“两个黄鹂鸣翠柳，一行白鹭上青天”，写的大概就是旅途中的白鹭。每到10月，白鹭就要准备回南方了。它们拖儿带女，长途跋涉，抵达鄱阳湖，住到惊蛰，就再次返回。白鹭在村里住得舒服，也带来了灰鹭，不过灰鹭来得晚，走得早，9月末就返程了。

　　一到10月，村里很多人家都开始在院子里摆上小鱼干。白鹭边吃边咕咕地叫，仿佛说谢谢，还仿佛说放心吧。村里人看着它们吃，叮嘱它们注意安全，明年早点来。看到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鸟，还会嘱咐大鸟带好它们的孩子。

　　白鹭一拨拨起飞了。它们路过熟悉的院落时会盘旋几圈，拉长声如游吟诗人般唱和。有的还会落在院子里短声咕咕叫，如拉家常。

　　到了11月，村庄突然安静下来，凤凰山突然安静下来，仿佛进入休眠状态。那满山的黄叶，光秃的树杈，仿佛都已经静止。但白鹭会回来，它们深知村民对这片山水世代相守的决心。这里是它们的家园，有它们喜欢的柞树与小鱼，有绿水青山的春天，有相亲相爱的人们。

　　《 人民日报 》（ 2023年10月31日 19 版）